从村里进山,看路是个技术活。由峡谷最外面的入口进山,整片十里沟,就立马变成了一个大迷宫。从高空俯瞰,广义上的十里沟村,形状跟掉光树冠几乎一模一样,山峦夹着山谷,山谷夹着山峦,走错一条道,距离目的地就会相差出南辕北辙的效果。
不过江森他们家倒还并不算难走,他只是沿着山路做了三次选左还是选右的选择题,四十分钟后,就顺利跑上了一片宽阔的山腰平台。
走进第三沟大寨,大寨里头,全都是江森他们家往上数几代能攀上亲戚的人家,这些年有部分人从第三沟后面的老牛头山搬到这里后,大寨里跟江森相熟的人,也就越来越多。
“回来啦?”江森急急忙忙赶路,从大寨里往深山更深处跑去,还没走几步,就突然被一个穿着青山族少民服饰的大妈拦住,遭到了她非常认真的盘问。
而且口音非常难以琢磨,江森只能勉强用自己学了两年也学得不怎么样的青蛮话应付着回答,点点头,蹦出一声:“嗯。”但其实压根儿不知道这个大妈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。
“考上大学没?”
“没呢,还要再等两年。”
“就是现在本事还不行是吧?”
“嗯……”
“那不行啊!一年那么多钱花在你身上!”大妈立马激动起来,“你爸说得对,你这个书就不该去读,外面那么多小孩,那么聪明都考不上大学,你干嘛跟他们比?你就是虚荣!”
“对!确实太不懂事了!”
说话间,又有几个人围上来,纷纷义正言辞地指责起江森,仿佛江森出门读书是件极其大逆不道的事情,同时还骄傲地拿自己家的孩子举例,说你哥你姐什么的现在外面打工,每个月能寄多少钱回来,言语中说不出的得意,越说越眉飞色舞,对江森的批评也越发充满底气。
“我草……”江森觉得耳边就像是有几十只苍蝇在飞,而且还很过分地非要往他脸上撞,对那些山里方言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,只能道,“阿嬷!高中有三年,你等我读完再说好吧?”一边说着,急忙挣脱大妈的手,奔逃离去。
一群人眼看着江森逃远,大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,直摇头道:“唉,糟蹋钱哦,攒下来买老婆多好……”
江森气喘吁吁从大寨的后门夺路而逃,沿着山路埋头狂奔出五六百米的山路,远离了这个只住了不到三十户人家的寨子才停下来,改成了小心翼翼地的慢慢行走。
从大寨下来,再到小寨的路上,就连山路都不存在了。
因为走的人实在太少,这么多年来,山里野草的生长速度,愣是赶上了小寨和大寨之间的交流频次。但就是在这种环境下,在爬满野生动植物的荒郊野岭中,江森还是看到了一根根高高的电线杆子,倔强地伫立在山地之中。
就算不认路的人来了,只要沿着电线的方向,也一定能找到老牛头山的山后小寨。
不过说起小寨这个单位,其实青民乡的地图上是没有的。
青民乡的地图上,最小单位,只到“寨”。
大寨和小寨,是寨子里的人自己分的,通常一个大寨后面,都会分出两到三个小寨,最初是山里人分家所致,后来因为山路难走,在小寨里定居下来的人,就越来越懒得出门,同时寨里的人越来越多,分家也没办法再一直分下去,这才最终形成了大寨貌似管理小寨的局面。
而在实际情况中,大寨跟小寨关系就好比社区里面分了几个组团。大寨就是大组团,小寨就是具体的某组团的某幢楼,互相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同属关系。
所以十里沟村深处天高皇帝远,寨子普遍就是自己管自己,就算是十里沟村委会,实际的管辖范围,也就只有住在村口的那几百户。山里的基层管理体系,基本形同虚设。
最直观的表现,就是眼下这片方圆将近80平方公里的十里沟村,到现在为止,也没人能说清到底哪里还住着人,哪里又已经没人住了。至于会不会有新的人搬进去,这种消息更是完全无法确认——而也正因如此,各种更阴暗的事情,也就在这里滋生得无比自由。
江森去年就曾经路过一片长势格外良好的花田,那花儿长得娇艳欲滴,很是要命,是个老头子自己拿来治疗咳嗽用的。只是后来治着治着,老头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拿去做了点别的事情。所幸县里、乡里隔三差五的还会派人上来巡山,最终那片花田只存在了不到半年,就被连根铲掉,只是老头子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理。
一来少民身份略微敏感,山下的人不敢乱来,二来年纪大了,确实也不方便。但最关键的还是第三点,山里头的人,真的不在乎。非要罚款,要钱没有,要命一条。
如果坐牢的话,大爷反倒还高兴了,不过是换个更舒服的地方养老。
但地方看守所和监狱,却不见得有这个财政能力,能给大爷养老送终。
甚至于年纪更小的一点的,像江阿豹这种四十多岁身体健康的,其实也是很向往吃公家饭的生活的。几次三番去乡中学泼粪,未必就没安这个心思。
那老狗什么本事都没有,但歪点子,绝逼多到让江森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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