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声势浩大、连绵不绝三日的雷雨终于在夏至这日停歇。
今年的夏至无雨,倒叫京中百姓十分欢愉,按往年的惯例,这一天百官可得休憩。
因此,远在京城郊邑的报国寺在夏至也热闹得紧,前来敬香祈福的人是一则,更多的人却是为了报国寺中那一整片的银杏林。
携一家老小,树荫下置一桌素筵、纳凉赏绿,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。
寺内的禅房远离银杏林,可是依旧能听到寺中的喧嚣,“五爷”着一袭赭色劲装负手立在院内的一处八角亭中,眸色浩远,唇线绷得死紧,不知心里在想什么。
“老五,兄弟们都混在上山进香的人中悄悄散去了,”那个绝色的美女今日也换了一身素黑色的罗衫,面上甚至罩了同样是黑色的面纱,“只是,为何你要让我们分头行动,你一个人走这太危险!”
“韩俊志不是傻子,”五爷转过身来,脸上没什么表情,“何况那日我逞口舌之快说出来的话,定能传到金銮殿上那位耳中——”
“既然如此,你更不能一个人……”
五爷抬手,阻止女子继续说下去,他漫不经心地抽出了腰间的短剑、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,剑上的华光正好映出他一双如深潭般沉静的眸子:
“京中鹰犬遍布,且为太子妃失踪一事,暗部已尽数出动,那日我在吟香楼那么说了,就算兄弟们这几日如何小心防备,也难保有漏网之鱼。”
“一个人,总要比一群人目标小些。”
“可……”女子还想劝,却又被五爷以凌厉的眼光扫了一眼,再不敢言。
“你一个女人带个孩子,总比一群男人还带着孩子要不那么显眼,”五爷说完,柔下眼神走过去拍了拍那女子的肩:“好了,听我的,你带着孩子自清吟巷出南门,取道水路到凤台渡,然后北上与我们汇合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京城西出是岁锦,那里有一座前朝留下的长亭,周围有茂密林木掩映,不必担心会被发现,而后出岁锦,我会过问月镇北上,与你们在老地方汇合。”
那女子虽然担心,但还是听从了五爷的安排,带着在禅房出生的小孩很快离开了报国寺。
其实岁锦岂止是林木茂密。
京城低处北地,城池周遭多是一马平川的广阔平地,唯有岁锦这片林子郁郁葱葱,若非这里常有强人出没,倒也是个纳凉的好去处。
这里唯有一条曲折的石子小道通往林中,道路尽头有一座方形单檐歇山顶之亭。
亭中此刻站着一个青衫戴黑色儒巾的书生,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书童,叶片间罅漏的点点阳光,正好砸落在他面前的三尺青岩上,林中静谧,有鸟鸣清脆响起。
书生长身玉立、眉目如画,静立在亭中,身上的青碧色完美地与周遭的景物融为一体,仿佛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画。
突然,林中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,那种飞沙走石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打破了这份宁静。
书生皱眉转身,却看到有一人带着小厮策马朝他赶来。
他背后是京城的万里软红香土、阡陌道路,面前却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石子小道,十里长亭、这静悄悄的岁锦密林,也只有他一人。
书生的眼眸动了动,脸上恬淡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纹。
“李公子——!”策马赶来的人自是江俊,再远上几步、还有他的小厮无烟,他们其实今晨就打算前来替李吟商送行,只是韩烨一大早登门拜访,才耽搁到这时。
“总算是赶上了,”也不管李吟商眼中的讶异和审视,江俊勒住缰绳笑:“李公子。”
他勒马的时候,马蹄扬起吓着了书童,小童子白了脸后退两步撞上李吟商,李吟商却只将小童扶到一边,仰头看向江俊,似笑非笑:
“我道谁人如此聒噪无礼,无端打破这一夏的绿意,原来是——江公子你。”
江俊下马,没理会李吟商的揶揄:“听闻李公子你今日出京,我来送送你。”
“呵,”李吟商轻笑一声,“江公子你这个人还当真是有趣得紧,这京城人谁不知道我是得罪了皇帝才被贬黜出京,我素日里嚣张惯了,今日也算罪有应得。大家对我避犹恐不及,你倒好,竟敢来替我送行”
“李公子忘了?”江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:“我为谁、又是为了什么受的伤,皇位上坐的那位高不高兴与我又有何相干?”
李吟商眯了眯眼睛。
“江俊此来只是为了送自己的朋友,与江家、尹家还有毫无干系,”江俊上前一步,与李吟商并肩而立:“况且,是李公子你自己对我说的——‘天作棋盘星为子’,我既然敢入局,自然不怕。”
用对方的观点来套路对方,这是江俊学过最简单的心理学。
何况李吟商此人说好听是智谋无双,说难听就是诡计多端、多疑多思。此刻他既需要理由,那么江俊便用他的话给他一个理由——
我来送你,只是因为我想送你,不为其他。
何况,这古往今来的文人不都希望自己在西出阳关的时候,能有人告诉你“天下谁人不识君”,文人的傲骨和自负,无论穿不穿书都是一样的。
果然,
李吟商听见江俊这话以后勾起嘴角笑了:“江公子你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,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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