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飘荡在躯壳外的灵魂,终于归窍,那曾经被禁锢于樊篱的自己,终于回来。此刻,她是芈月,她不只是秦王遗妾,也不只是秦质子嬴稷的母亲。
她是她自己,听从自己的心而行,为自己而活。
芈月扶着支撑草庐的木柱,慢慢站了起来。她的手脚有些酸麻,但是,这不要紧,因为她已经重新站起来了。
她慢慢地走出草庐,黄歇惊喜地迎上去。
芈月看着黄歇,忽然泪下:“我想去看看夫子。”
黄歇连忙点头:“好、好,我陪你去看夫子。”
芈月道:“我想能够再一次在汨罗江上泛舟。”
黄歇道:“我陪你。”
芈月静静地偎入黄歇的怀中:“你答应,这一生你不会再离开我。”
黄歇轻抚着她的背部:“我答应你,这一生我不会再离开你。”
芈月长吁了一口气,整个人身体一软,就要倒下。黄歇连忙扶住了她,两人一齐坐在了地上,忽然间,一起笑了起来。
夜深了。
这一夜,人人都不能平静。
芈茵被义渠兵马这一阻滞,直到天亮,方才绕道过了那条小河,四处搜寻,却是不见芈月等人下落,气得她暴跳如雷,当下以郭隗令符,传令各城池严加防守,务必不能让芈月逃出燕国。
她思忖了半晌,猜到芈月可能借道齐国,返回楚国,但为防万一,她一边派重兵去燕赵边境守着,自己则一路疾行,人马换乘,日夜兼程赶往燕齐边境。
而当郭隗离开之后,孟嬴在边城也收到了蓟城变乱的信息,她将手中的竹简重重掷地,气得脸色通红:“来人,速宣郭隗进宫,我倒要问问他,意欲何为!”
侍女忙依令而出,此时苏秦正迈进门来,见状忙问道:“易后,出了什么事情?”
孟嬴指着竹简,愤怒道:“你自己看。”
苏秦拾起竹简,迅速地看了一下,顿时怔住:“芈夫人出事了?”
孟嬴手指都在发抖:“这分明是蓄意谋算,等我们一离开京城,就出这样的事情。郭隗这老匹夫,这件事必是与他有关。”
苏秦轻叹:“不错。”
孟嬴一拍几案:“他早不动手,晚不动手,偏偏要在季芈推荐你入朝以后动手,分明是冲着你我来的。”
苏秦问孟嬴:“易后打算怎么做?”
孟嬴勃然大怒:“难道不是立刻质问郭隗,然后回京去调查此事,接回季芈吗?”
苏秦劝道:“易后息怒。芈夫人被诬陷这是无疑的了,只是郭隗既然动手,他在京城预先布置好的人一定会湮灭证据,等我们回去再查,只怕是来不及了,顶多只是寻几个小喽啰顶罪罢了。郭隗在燕国根深叶茂,又扶助大王登基,只怕纵然我们回到京城,也只能是对郭隗小惩大戒,更无法让芈夫人翻案。”
孟嬴不服,问苏秦道:“为何不能为季芈翻案?”
苏秦叹道:“西市游侠暴动劫狱,是何等重大的事情,便是秦质子当真受人诬陷,也敌不过芈夫人煽动叛乱之罪更严重。到时候就算易后出面,只怕也无法顶住朝臣们的压力,更会让郭隗将罪责推卸。”
孟嬴急了:“这,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?”
苏秦拿起竹简,劝道:“所以,不能顺着别人的思路走。”他细看竹简,边看边叹道:“我倒是佩服季芈,把事情闹到如此极端,反而留下生机。若当时易后在京,或者她有办法让郭隗放人,那又怎么样?她若不能借此翻身,谋得高位,便纵避过这一次两次,也难避人家无时不在的陷阱。做人宁与虎狼为敌,休向鹰犬低头。事情闹得越严重,就会让她的对手越被动。别人只能选择要不与她为死敌,要不就奉她为座上宾,不能轻贱,不敢小视。”
孟嬴听了此言,怒气慢慢平息,再问苏秦:“你可有办法?”
苏秦沉吟不语。
孟嬴拉住苏秦的袖子,急道:“苏子,我有负季芈良多。她在最危险的关头,选择了来燕国为质,就是以为我能够庇护于她。我迫于局势,不敢出手庇护。她若安好,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说为了避免得罪秦国,我不得不袖手旁观。可若是她母子当真在我燕国遇害,我还视若不见的话,我就当真成了忘恩负义的杀人凶手!”说着,流下泪来。
苏秦也不禁唏嘘,拿出绢帕,擦去孟嬴的泪水,道:“季芈对我亦是有恩,就是因此我们才不可轻易冲动,让对我们有利的局面恶化了。”
孟嬴道:“以你之意呢?”
苏秦慢慢地说:“易后回到蓟城,不可提芈夫人,只管以西市游侠作乱之事,问郭隗治理朝政有失之罪。”
孟嬴问他:“若是他还是将罪责推到季芈头上呢?”
苏秦笑了:“堂堂国相,治理不好京城,却将责任全部推卸到一个弱女子身上,岂不可笑?这分明是西市游侠素日受到欺压太多,用连秦质子都逃不过冤狱为借口,而发起的动乱!如此,不用易后翻案,芈夫人自然平冤,而郭隗也逃不过追责。”
孟嬴顿时明白了:“所以,不提季芈,反而使我们更掌握主动。”两人正商议间,却见贝锦匆匆而入,禀告:“禀易后,国相向大王请假,离开了碣石宫赶往京城。”
苏秦一惊,击案道:“这下不妙。”
孟嬴一惊:“怎么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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