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初四午后的这场沙尘,在京城百姓心中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记。
黄沙从午初(中午十一点)开始刮起,直到日暮方歇,足足刮了三、四个时辰。当风势渐小,京城上下,乌突突的,已经覆盖了一层黄沙。
就是寻常小户人家的院子里,也扫出半锹土,像权贵人家的大四合院,清扫过户,都能凑上小半车黄沙。这是后话,暂且不提。
曹颙从户部衙门回府时,风沙还没歇,顶着沙尘暴回来的后果,就是满头满脸的沙子。
直到回到府,沐浴更衣,曹颙才算自在些。
幸好在这康熙朝,沙尘暴是异相,百年不遇。要不然,跟后世似的,整个春天没事就来一场沙子,也真让人受不了。
“额驸,万寿节的寿礼到了的,是不是赶明就使人送到内务府去?”初瑜见丈夫换好衣服,开口问道。
“还有半月,先收入库房吧,等过几日看看其他府的风头再说。”曹颙想了想,回道。
康熙的喜好,越来越揣摩,这每年的万寿节礼也是考验人心的时刻。随大流,会让人觉得不上心;突出了,枪打出头鸟,则是不知道要得罪哪个。
初瑜拿了毛巾,帮曹颙擦干头发,编好辫子,道:“五叔中第,二老太太在东院摆酒,老太太已经带着天佑他们过去了,叫我等了爷回来,也一块过去呢。”
曹颙听了,看了看地上的座钟,道:“不早了,咱们过去。”
外头的风已经歇了,只有鞋子落在地上,脚边扬起的浮尘,见证这场“异相”。
东府、西府,中间有角门连接,倒是不用绕路到前院去。
曹颙同初瑜到角门时,已经有兆佳氏屋子里的婆子在这边候着。
“大老爷、大太太,我们老太太使老奴等半晌了。”那婆子满脸堆笑,俯身道。
曹颙摆摆手,叫那婆子起了,夫妻二人往兆佳氏的院子去。
*
兆佳氏院子,上房。
女眷在里屋,曹頫带着侄儿们在外厅上,屋里屋外都是笑声。
虽说下午这风沙刮得邪乎,但是在妇孺眼中,这老天爷的事儿岂是凡人能操心的,还是各家顾各家的好。
就是曹頫这边,只听了小满报喜,对于礼部前的后续也只听个大概齐,晓得风太大,将榜单刮掉而已。
他的心中已经是无边喜悦,听着几个侄儿七嘴八舌地问起科举考试之事,耐心地解答孩子们的疑问,丝毫也不觉得腻烦。
天佑今年已经十岁,个子拔高不少,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,比恒生、左成他们几个俊秀许多。
除了叔叔榜上有名,蒙师钱陈群也榜上有名,天佑就道:“五叔,先生也考中了,是不是就跟四叔似的,要去外地做官,往后也不回咱家?”
曹頫点头笑道:“你们先生是大才子,也该中了。以他的才学,即便中不得一甲,也会二甲,多数是留在京城,入翰林院的。”
天佑听了,不禁眉开眼笑。
恒生他们几个听提到先前的夫子,这个道:“好久没见先生了,是不是能去给先生请安?”
这个说:“先生在城外住呢,可远了,义父不会允许咱们去的。”
说话间,就听有丫鬟道:“大老爷、大太太!”
是曹颙夫妇到了,曹頫与孩子们都起身,跟两人见过。
“恭喜小五了。”曹颙心情亦是大好,笑着对曹頫道。
初瑜也跟着说恭喜,曹頫倒是有些不好意思,道:“都是运气罢了。”
曹颙又跟孩子说了两句话,随后与初瑜两个,随同曹頫一道,进里屋给兆佳氏请安。
兆佳氏与李氏两个炕上坐着说家常,其他人或坐或侍立在旁,满屋子的花团锦簇。
因为静惠、素芯也在一旁,曹颙这个大伯子不好在里屋久待,跟李氏、兆佳氏见过,就同曹頫两个出来。
里屋,兆佳氏大着嗓门,已经在说请客摆酒之事。
三年前,庶子中了探花,嫡子落第,是兆佳氏最难堪之事。如今,小儿子离进士大门就差半步了,她如何能不欢喜?
加上这几年,曹家没有什么喜事,两府沉寂已久,她也想借此热闹热闹。
曹頫有些无奈,低声对堂兄抱怨道:“自下晌得了消息,我们老太太就念叨上了。这还有殿试一关,现下就张罗,白叫人笑话。”
曹颙一听,想起蒋坚下午所说的“举子不稳”之事,开口问道:“你那一房,瞧着可有考生不妥当的?”
“考生不妥?”曹頫听了,有些奇怪,道:“没什么不妥当,有想私带的,下场前就被差役给搜出来了。就是我对过儿,就有个空舍的,不知是因别的耽搁了,还是有什么违禁之物,反正是没有下场。”说到这里,顿了顿,道:“大哥,张侍郎巡场时,弟弟见着他了……还记得小的时候见过他……现下却是老的不成模样……听说他如今并不得意,大伯生前提过他几遭,多有愧疚之意……”
这说的是张伯行,其中涉及到陈年旧案。
曹颙早年也听父亲提过,只因当年噶礼案发,涉及到李家,曹寅无奈,选择旁观,知道张伯行冤枉,也没有为其说话。
明面上是顾忌李家,实际上,曹颙晓得这天下间能让父亲违背初衷的,只有一个人,就是龙椅上那位。
曹寅与康熙君臣大半辈子,如何能不知皇帝对汉官的忌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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