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菲的《无奈那天》发行于1989年,林夕作的词缠绵悱恻,有人说是王菲和谢霆锋的情感写照:
无奈我那天一个转身
不哭泣不乞讨
无奈这天方知你最好
因始终得不到……
这支歌卢飞也听过很多遍,就歌唱技巧而言,声线的发挥并无亮点,卢飞喜欢的是它的一唱三叹的旋律,萨克斯像迂回曲折的春愁绕着垂柳缠绵不尽。
歌写的是分别、离愁和怀念,在这寒冷的下着小雨的冬夜,莫清瑶指定听这支歌,是有什么深意么?
40里的路程听不了几支歌,卢飞把播放模式设定成单曲循环,他从做生意开始,几乎疏离音乐了,平时和莫清瑶聊聊音乐是用人的需要。
这类缠绵悱恻儿女情长的东西,卢飞是早就没了兴趣。他觉得在改革开放的新中国,作为男人,在婚前尚可略弄风月、伤春悲秋,一旦成了家,则应少喝红酒多吃大米,浪漫是爱情墓碑上的露水,经不起太阳的烘烤。
当熟悉的旋律响起,卢飞脑海里瞬间现出王菲在舞台上的扮相和声线,也现出曾经的那一段岁月里,歌舞团里的女歌手——也有一个是自己喜欢过的——反反复复练唱这支歌的情景。
拥有三个店的卢飞,苦干实业三年的卢飞,再回头望去那一段,只觉得是冬夜梦面上的轻烟,虚幻而满带寒意。
即便现在,王菲的唱腔和萨克斯在驾驶室里萦绕着,车灯里的雨丝仿若《红楼梦》里灌愁海的海水,从雾蒙蒙、混沌沌的天空泻下来,被九曲回肠的萨克斯拉长了,拉细了,向着马路、车头、挡风玻璃缠头裹脚地粘连下来,像是林黛玉漫天纷飞的眼泪。
整曲放完,莫清瑶未言一字。长头发遮住她的半边脸,仿佛舞台上的幕布,遮住观众的眼光,只留下猜测。
不该是这样的。
一股沉闷的气流似伴奏中低沉的鼓点敲打着卢飞的心。
他假装看右侧后视镜,把上身往前探了探,眼角余光从莫清瑶脸上扫过,她的眼中有泪。
莫清瑶不是矫情的人,仅仅听一首歌还不至于如此。
卢飞正想调小音量问问她,莫清瑶的手已伸向旋钮,这个地方她早已很熟了。
“我要嫁人了。”她声调平静而低沉,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。
卢飞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,太突然了,这之前她从未透露也毫无征兆。
“是吗,那是好事啊,怎么你看起来挺伤心?”卢飞尽量用老板的语调。
“我……舍不得离开店子,舍不得离开你……可是……”莫清瑶平时的店长风范全不见了,语无伦次,吞吞吐吐。
莫清瑶的话像纸窗户里亮起一盏灯,瞬间明晰了屋里屋外的界限。
她明明可以在窗户里暗自啜泣,却把声音传给他,用意很明显,她希望卢飞能捅破窗户纸,安慰她。
想到这,卢飞心里一阵惶恐和骚乱。莫清瑶是自由的,好比车外恣意飘落的雨丝,但他是固定的一方水域,有自己的江湖。
他镇定着自己的情绪,问莫清瑶详情。
莫清瑶说得断断续续,像车内歌曲伴奏的休止与续接,大意是父亲给她找了个对象,是石江镇的,小伙子很帅气,自己有辆货车跑长途;
重要的是那小伙子懂音乐,爱唱歌。
“你还是很看重这个吗?”卢飞问,“不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吗?”
“了解得差不多了,父母催得急,”莫清瑶叹一口气,“碰上个懂音乐的不容易,再说他挺帅气的,比我家富裕,父母很称心,天天催我。”
“啥时候结婚?”
“下个月。”
“你要辞职吗?”卢飞问。
“不,如果你觉得合适,把我调回石江镇吧,我各方面都方便。”
“行啊,没问题。”卢飞应着,心里隐隐替莫清瑶担心,担心她会因为音乐而影响婚姻。
话似乎说完了,莫清瑶缄了口,卢飞也不知再说些什么,车窗外无边的昏暗把他的心吞噬,连同车身的颠簸一同下坠,又浸润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。
莫清瑶重新放大音量,比先前更大了,萨克斯似乎积攒了悲壮的力量,高亢起来,洪亮起来,王菲的情绪也空前高涨。
窗外的声音被车内的音乐彻底压了下去,伴奏里的鼓点重捶似的敲打着两个人的神经,王菲吐字发音的气息像声声哭泣直灌进卢飞耳膜,灌进五脏六腑里去,揪着它们翻腾、撕扯。
40里的路程在这一晚尤其短暂,歌曲似乎没有循环几遍,车子已驶到石江镇地界。
雨一直没停且越下越大,雨刮器左右摇摆逐渐增速,似乎要摇开混沌的世界,然而雨水无间隙地倾天而下,不给它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。
行到两边都是农地的偏僻一段,离石江镇只有几里地。
这地段过往车辆稀少,除了车灯的光照,其余漆黑一片。
路段偶有积水,车轮轧上去哧啦啦响,水花偶尔溅上挡风玻璃,仿佛顽皮的村童爬上院墙,倏地一下露出脑袋向院内张看。
一个声音突然溅起来,不是水声,敲击了卢飞的第六感。
是莫清瑶的哭泣,直溅进卢飞的耳膜和心脏。
不用扭头,卢飞感知到莫清瑶因抽泣而带出的颤动。
他把车靠边停下,关了大灯,他很清醒也很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。
他的右手还没搭上莫清瑶的肩,莫清瑶的上半身已脱离座位,歪在了他怀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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