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已深,身畔温如是的呼吸平缓清浅,苏轻尘却没有一丝睡意,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帐子。
“你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,迟早都要抽身而出……”
“苏轻尘对于你来说,不过就是后卿的替身……”
理智在告诉他,那些都不是真的,温如是纠缠了他十多年,怎么突然就成了不是这个世界的人?
可是艾瑟儿的话还言犹在耳,而他的妻主,没有反驳。
苏轻尘轻轻抽出被她压在下面的胳膊,温如是蹙了蹙眉头,嘟哝着翻了个身。他支起身,披了件外袍走出房门。走着走着,不知怎么的,就到了园子里。
清冷的月光幽幽地映照在檐牙高啄的回廊上,晚风轻拂过花丛树梢,寂静的黑暗里只剩下枝桠的沙沙摇曳声。
他缓缓坐在廊边的宽木座上,这里的一花一木,每一样雕花,每一个造型,都是温如是精心设计的——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珍视,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过。可惜,又怎知,这一切,不是那个她们口中的“后卿”所喜爱的?
苏轻尘深深叹了口气。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,他不该贪恋的。
朦胧月色中,他的目光空洞茫然。
后卿的替身……
他真想见见那个被温如是深深爱着的男人,真想知道,他是不是真的跟他这么像?像得连自幼桀骜不驯的温如是,也心甘情愿错认,一定要他来当这个替身。
那日她策马而来,迎着霞光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时,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骤然点亮的光芒……是不是,也透过他看着后卿?
苏轻尘疲倦地向后,靠在棕褐色的立柱上,心底贫瘠得仿佛蔓延着无尽的黄沙荒草。
他以手覆面,阖上双眸轻轻笑了起来——苏轻尘,真可悲啊。
“公子?”青书诧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“这么晚了,怎么在这里?”
苏轻尘偏头,意外地对他眨了眨眼:“那你呢?不睡觉在外面瞎逛……”
青书大窘,脸上莫名地就爬上了红晕,答非所问:“呃,公子,你是在赏月吧,要不我去沏壶茶来?”
苏轻尘眼含深意地注视了他半晌,才移开视线,缓缓开口:“茶就算了,还是取壶酒吧,公子今晚心情好,说不定还能作几首诗呢。”
青书马上就忘了先前的问题:“尚书大人说了,到了皇女府不让给公子喝酒的。”他呐呐地企图让苏轻尘改变主意,“就算大人现在不知道,那个,公子醉了若是闹起来,五皇女也会不高兴的。”他家公子什么都好,就是酒品不行,未出嫁之前没人敢让他沾酒。
“她不会的,”苏轻尘认真地道。忽然悠悠笑了下,垂下双眸,喃喃自语着,“不管我做什么,大概,她都不会生气的吧……”
他的声音太低,青书没听清楚:“公子,你说什么?”
苏轻尘勉强勾了勾唇角,神色寂寥:“没什么,你去睡吧,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回去。”
青书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,只觉得看了自己心里也一抽一抽地难受,不由回头就去外间找袭玥了——鸣凤老是戏弄他,温如是他又不敢惹,袭玥虽然在他眼里也不是个好东西,但是至少不动拳头、不占人便宜。
不多时,袭玥便隔着帐子将温如是唤醒了。
她醒来还有些迷糊,身边的被窝冰冰凉,之前还相拥而眠的男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,她下意识就叫了声:“轻尘?”
“苏正君一个人在园子里。”帐外袭玥低声应道。
温如是的瞌睡虫一下子就被赶跑了,她蹙眉起身: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?”
“丑时快过了。”袭玥麻利地伺候着她穿上外袍,然后将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搭在了温如是肩头。
温如是这时也彻底清醒了过来,她走出几步,想想又回身拿了件玄色暗纹的大氅这才快步出了门。一路上心里忐忑地反复回想着,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,但是思来想去也没有猜到问题是出在下午她和艾瑟儿的那番话上。
到了园门口,挥手让袭玥不用跟来,温如是顺着小径往回廊的方向过去。
皎洁的月光下,苏轻尘一动不动地坐倚在圆柱边,白衣逶迤,黑发如墨,衣袂如水般流淌。温如是从侧面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睑,辨不清神色,只是周身的气度仿佛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。
就这么远远地望着也让人心慌,她忍不住就出声唤他:“轻尘。”
苏轻尘似乎以为是错觉,隔了片刻才缓缓抬头,目光飘飘忽忽地停落在她面上,他怔了怔,唇角慢慢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。
“你来了。”他微笑着,轻声道。
温如是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,抬步上前摸了摸他沁凉的肌肤,没有问他为何半夜外出:“夜里凉,出来怎么也不多穿点?”说完想起自己带出来的大氅,连忙抖开给他披上。系好带子紧挨着他坐下,顺手就拉起他冰冷的手呵了口气,搓揉了起来。
苏轻尘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,默不作声。手中的热度带着她的体温,一点点,慢慢转暖。
“很晚了,我们回去好不好?”温如是将他的手捂热,缓缓抬头。
苏轻尘淡笑温雅,轻轻将她拥进怀中,声音微不可闻: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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