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晚菱歌唱,风烟满夕阳。
老栾头自然是不会唱歌的。
栾红缨讷于言语,更不会歌舞助兴。
不过,溪流婉转,笑颜若花,映着苍翠的大山,在夕阳下,本身就是一曲日落的歌。
王承舟早就红了脸颊,使劲儿晃了晃脑袋,才能清醒一些。
不堪的模样,惹得栾修武一阵嘲笑。
还是师姐体贴,浅笑着递给他一只煮得软烂的兔腿儿,让他压一压翻涌的酒气。
真的很难想象,若不是遇上爷孙儿俩,怎么可能在这火热的大时代里,偷得浮生半日闲,放浪形骸成这样。
还好,王承舟深刻认识到自己在酒量上的不济,小饮了两杯,浅尝辄止。
临行前,想起给栾红缨做衣裳的事情,禁不住问了一句。
哪知道,喝得飘飘然的栾修武顿时沉默了,放下瓷碗,一脸苦恼。
大着舌头道:
“没事儿,等过几日吧。”
“今日初八,一、二、三、再过三天,就是初一了,到时候,我拿着布料,到大集上,请裁缝给小红缨做衣服。”
“小子,你对你师姐的这份儿孝心,老汉看在眼里,很是感动。裁衣裳的事儿,就不麻烦你了。”
这老家伙,真的是喝醉了。
过完初八,就想过初一了。
王承舟一阵无语。
那个年月,成衣很少,也很贵。
村里人一般都是请巧手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帮着裁剪衣裳。讲究一些的,会拿到大集上,请专业的裁缝制作。
不过,请人帮忙,自然是要出钱的。
因为之前的事情,老栾头跟村里人不睦,不可能请人帮手,只能到集市上找裁缝。
可那样一来,又得等好几天。
王承舟瞅了一眼垂着脑袋的栾红缨,哪里忍心她再等下去?
当即一拍胸脯道:
“师父哪里的话?”
“师姐简直比我妈对我都亲,我孝敬她不是应该的?”
“放心,做衣服的事儿,包在我身上了!”
说着,站起来,一把拉住栾红缨的手,“师姐,你说我说的对不对?”
“太……对……辣!”
懵懂的小红缨,当场认下了这个好大儿。
一个喝醉了,只想表达栾红缨对自己的好。
一个小憨憨,跟本没意识到,两人之间要是差了辈分儿,将来可怎么办。
得亏是醉了。
否则,让人听到,非笑掉大牙不可。
一老二小,一脸感动,相互拍打着,暂时别离。
王承舟抱着棉布,提着兔子,在栾红缨的护送下,出了大山。
直到走进村儿里,才清醒一些。
一时间,又是懊悔又是好笑,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沙比!
可看着手里三只褪了毛的兔子,又咧着嘴笑了起来。
“哥!”
刚进家门,王爱朵就忽闪着大眼睛迎了上来,步伐轻快,一蹦一跳的。
看到他手里的物件儿,不由得一呆,可还是咧着嘴道:
“哥,桌子上的书,是你买的吗?”
“能借我瞅瞅不?”
“放心,我肯定不在上面瞎写,看完了就还你。”
王红河和李玉珠坐在屋子里,扭着脑袋看着。
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。
“不借。”
王承舟翻了下眼睛,昂着脑袋走进屋内,把兔子递给了李玉珠。
“哎呀,你怎么这么小气!”
四丫急得跺脚,撅着小嘴儿,正准备数落他。
刚一张嘴,王承舟就笑了出来,“因为,那本来就是给你买的,借个屁呀。”
四丫一下子瞪大了眼睛,二话不说,先冲进屋子,把三本红楼梦抱在怀里,一阵大笑。
嘻嘻哈哈的怪声儿,不知道的,还以为家里进神经病了。
足以看出,这丫头是多喜欢看书。
要不然,之前也不会偷偷溜进王承舟的房间,翻到了《金瓶梅》。
“仨儿,坐下。”
截然相反的是,李玉珠把兔子搁在桌子上,面无表情,指了指身旁的小板凳。
王红河坐在一旁,一言不发,脸色凝重。
“咋了,妈?”
王承舟诧异地挠了下头,笑着坐了下去。
“说,钱哪儿来的?”
李玉珠少有的十分严肃,瞪着他,眼睛里隐藏着恐惧。
“当然是卖草药换来的呀。”
王承舟一脸无语。
没想到买了一堆东西,爹娘不但没开心,反倒被吓到了。
听到“卖草药”三个字,王红河手一抖,整个人都慌了,红着眼睛,怒气冲冲道:“你个龟孙儿,倒卖东西了?”
一时间,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,呼吸都粗重了。
王承舟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,不由得笑了起来。
“仨儿,你个混小子,还笑得出?”
李玉珠吓得脸色惨白,咬牙道:
“我的乖乖儿呀,你忘了你姐夫作下的祸了?”
“倒买倒卖,被抓到了,就是劳教的下场呀!”
“你说你,刚混上个卫生员,眼瞅着有出息了,怎么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?”
看到父母的惊慌,王承舟收敛笑容,认真道:
“爸妈,不是你们想的那样。”
“我能跟张全发似的,干那种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事情吗?”
“今儿个,我去了乡里,把前些日子采挖的苍术卖给供销社了,钱是光明正大挣来的。”
王红河和李玉珠惊住了,互相对视了一眼,似乎有点儿不太相信。
“供销社?供销社能要你那东西?你当供销社主任是你二舅啊?”
“这咋可能?人家供销社只要土鸡蛋和长毛兔呀!”
两人齐声道。
显然,他们被自己的见识禁锢住了。
就像有句话说的那样:一个人,是挣不到自己认知之外的钱的。
想当然的把供销社想象得高大上。
想当然的把过去的见识,当成了常识。
所以,当徐小芷提出那番建议的时候,王承舟才如此震惊。
这妮子,天生就是个从商的,胆子大而富有洞察力。
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利益关节。
“我还能骗你们不成。”
王承舟笑了笑,为了取得父母的信任,还把为周书记治病的事儿搬了出来。
“原来是这样,我就说嘛!”
父母二人这才相信,意味深长的松了口气。
显然,把一切都归功在跟公社书记的关系上了。
否则,一个村儿里出去的半大小子,怎么可能办成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。
王承舟自然懒得说破。
“那,这盒香烟,可以抽?”
王红河摸了好一会儿,从兜里把大前门拿了出来,禁不住抽动下鼻子。
注意到儿子的目光,骂了一句,笑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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