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清泽没听懂, 见归菀神色哀伤, 不敢多言, 唯恐牵累她身子, 一径在旁侧站立, 不说走, 把眼不住往归菀身上睃盼, 归菀心慌气闷,默默躺下,晏清泽更不肯迈开脚了, 手一伸,试了下那碗粥,早没了热乎劲儿, 于是, 先走出来,吩咐医娘几句, 等看着归菀勉强进几口食, 他盘算起时辰, 不能再做逗留, 便几是哀求的语气, 低声说:
“陆姊姊, 我得空就来看你,你可别做傻事,陆将军的明甲我替你收着呢, 你别担心。”
这么一说, 果然立刻引来归菀两分鲜活气,她眉尖蹙愁,对晏清泽投去感激的一瞥,又不管白天黑夜地睡去了。
余后几日,情形大抵如此,归菀话极少,也不大爱动弹,晏清泽一颗心天天堵在喉咙眼里,不上不下的,旁敲侧击的也没探出归菀的真正意图,只得把这事强压在一干帮衬的小丫头上,轮番守夜,把个归菀死守住了,什么机会都不给她。
肚子里的那块肉,分明在长,归菀夜间每每噩梦,看到的都是爹爹没有首级的身子,一定睛,那头颅却是挂在照夜白的马鞍子上,晏清源修长的双腿,踩在马镫上,他头一偏,就冲自己露出了个戏谑从容的笑。
她心里害怕,想要找媛华,枕头湿尽,一睁眼,哪里有姊姊?只有外头黑黢黢的寒夜罢了。
医娘听见动静,蹑手蹑脚擎着灯台过来,一凑近,见归菀那白馥馥的脸上,挂着泪,早对生的仙女儿模样的她被不清不楚藏在这么个院子里头起了疑,当是哪个官宦人家未出嫁的女儿,不知同什么浑人,暗结珠胎,只得避人耳目。又可惜她这么个模样,倘是出身再好,何愁不嫁个像模像样的好人家呢?怎又做出这等糊涂事来?
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,自然,只能自己在心里瞎嘀咕,伺候不好她,要命哩!医娘一想晏清泽皮笑肉不笑小小年纪就不阴不阳的鬼样子,是真的发怵,她本也是个嘴碎心肠倒不坏的,此刻,伸出手,拿帕子替归菀揩泪,打了个哈欠,就要把一番陈词滥调拉出来再说一遍。
“你能帮我把孩子弄掉吗?”归菀忽问道,一张脸,说出这句后,还像十五岁那年一般娇怯怯的,浮上了两团红晕。
听得医娘立刻“呸呸”了两声,赶紧去掩她的嘴,低声急道:
“造孽呢,你这都快四个月的身子了,胎像稳当的很,打下来,可是条人命!我可不敢造这个孽!小娘子,我劝你一句,孩儿既来了,就是跟你母子缘分一场,你舍得呀?”
归菀木偶似的听着,半晌,浓密的长睫一垂,把个泪光闪闪的明眸遮住了,喃喃说:“我要是生了他,才是造孽。”她双手捂住脸,难为情地伏在枕上,不知是愧是恨,抽抽噎噎个不住。
一看这情形,医娘一急,唯恐她哭伤身子,损毁胎气,忙出手揉娑起她肩头,轻拍哄慰:
“小娘子,你听我一句劝,你是没生养过,等再过个把月,他在你肚子里动了,会闹人了,就是让你打你也舍不得啦!你可别作践自己,这个当口,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,你就是不为你自己,也该为你双亲想想呀!”
谆谆善诱的一番话,末了一句,反倒惹得归菀心中大恸,暗道爹爹和娘亲要是知道我为他生了孩儿,是铁定不会认我的了!想着,脑子又是一转,兴许,他们二老早就不认自己了,日后就是自己死了,也是孤魂野鬼一个!他们一干人定是都在一处的,就剩自己一个,是没人要的呀!
如此一想,更无希望,一颗心,灰透了,苦极了,归菀捂紧了嘴,把脸朝被褥间埋得更深。
她到底,还是怀上了他的骨血。
是杀了爹爹,杀了朱叔叔,杀了卢伯伯,杀了姊姊,手上沾满了她无数亲朋故旧鲜血的那个人呀!无数双眼,此刻,都仿佛都定在了她微隆的小腹上:他的孩子,就在那里,一天天的长,时时刻刻提醒着她,她怀着他的种,他跟她无数次的荒唐到底还是结出了果。
归菀哭得嗓子发痛,一手滑下,停在有了起伏的小腹处。脑子里,跌跌宕宕,一刻不休。
她忽的坐起,两只眼,在烛光下,红的骇人,把一直惴惴相候的医娘吓一跳,走上前来,撩开她哭湿透的额发,见她直愣愣的,像是魇住了一般,却不知这些时日她心底的油煎火燎,手一伸,在那双眼睛前晃了一晃:
“小娘子?”
归菀不说话,爬下床,身子一塌,竟跪到了医娘脚下,一抬眸,楚楚噙泪求道:“这个孩子,我想清楚了,不能要的,我倘是生下了他,便真的再无颜见我爹爹和娘亲,我不要,我不要这样……”
她这么一哭,好不凄紧,一阵甚过一阵,医娘没想到她会哭得这样伤心,满脸糊的都是泪,再没了个顾忌,一手还扯死了自己的衣襟,不住哀求着,直到把人哭得心里发毛,医娘见这小娘子年岁不大,却是要把心肺都要呕出来一样,这哪像个寻常的哭法?
被归菀汹涌的泪吓住,医娘哪里能做的了主,一时间,外头北风呼啸,刮得枯枝乱响,呜呜咽咽的跟这哭声搅和在一起,更让她坐卧不安,当机立断,把人赶紧先搀扶起来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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